剎那芳華

　　這是李娟於2017年3月21日發表的一篇長詩，開頭讓我想到她的散文集《九篇雪》封面上印有這樣一段文字：

「我想在漫長的歲月裡，找到比歲月更為漫長的東西。像所有相遇前的時光，像眼淚滑落臉龐的歷程，像大地從冬天經歷到春天。」

　　而在看完整篇詩之後，則又讓我想到了之前分享的李娟的散文〈星空〉，覺得既美且憂傷。

〈尋找〉李娟

我尋找世上所有漫長事物

眼淚從臉龐滑落

荒野從冬天去向春天

所有相遇前的時光

前一個吻和後一個吻之間的沉默

而我最短暫

我的母親都不知世上曾有過我

我反覆投生人世

反覆觸動她的子宮

終於令她微微疑惑

最後我找到了一個孩子

在我身體深處

世上最隱蔽的角落

這小小的嬰兒呼吸平穩

我真後悔啊

從不曾擁有過的

漸漸變成失去了的

中間那段人生哪裡去了

我終日在房間翻找

二十年的碌碌主婦

在書頁間翻找

三十年的近視眼

筷子在飯菜間尋找

針線在衣衫破舊處尋找

換了一支又一支鑰匙

在鎖芯裡找

門開了

闔上雨傘大聲說我回來了

房間安靜如夢醒時刻

我真後悔

我渴望說給那人的話語

在尋找他的漫長旅程中

漸漸變成謊言

後來我看著他啞口無言

只好對他解釋

眼下這片大地

為何這般荒涼空曠

誰又在找我呢

他淪陷世間重重繁華

至今醒不過來

誰以勞動找我

年復一年

在貧瘠之地寂靜耕作

誰用舞步在刀鋒上找我

用舌尖在另一人的吻中找我

用一百年

在電光火時間被照亮的一張容顏上找我

我在我全部的財富中現身

一無所有面對地球上所有的路

路邊所有的花面對所有春天

我將只剩我的無數分之一

調頭尋找世上所有短暫之物

彷彿時間不多了

彷彿大夢初醒

我一路打聽

終於找到了來時的路

回到家

推開門

搖籃空空

微微晃動